三月的一个傍晚,天气还是有点微寒,我坐上了从广州到长沙的火车,开始了我的有特殊意义旅行。为了省钱,我了个硬座,身边和斜对面坐了几个,唧唧咋咋说个不停,衣着光鲜的姑娘。坐在我对面的是个眼珠乱转,左顾右盼,瘦小个子的年轻小子。这小子生得鼻尖额窄,眉毛向前竖出,眼睛前突,一看贼眉鼠眼就不是个好人。果然,过了一会儿这小子就耐不住了。他掏出一本书来,什么“居高而圆,象天之德”什么“形而又形,格局为先”。奇怪,这不就是我从幼熟读的《麻衣相法》吗?他读得错字连篇,怪声怪气的,招来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。他隔坐那个姑娘忍不住问他:“嘿,你是个看相的吗?”他慢慢放下书,瞪了那姑娘一眼,慢条斯理地说:“也是也不是啊。”姑娘好奇了:“这是为何?”那小子爱理不理地答上一句:“看相是给有缘人看的。”那边几个姑娘给吊起了胃口,加上旅途无聊,一齐吵着要看相。我看那小子一副装模作样,假扮高人的样子,尽管忙活了一天,很想睡一觉,但还是打起精神,看他这场戏怎么演下去。
这小子摇头晃脑了一会,对几个姑娘说:“看和你们有点缘分,就免费给你们看一次相好了。”说完,他掐开了手指,皱着眉头口中念念有词。我心里乐坏了,哈哈,只有算数的时候有掐手指的,那有看相也掐手指的。他掐了一回,故作惊讶地说:“你们都是从南方同一个城市回去同一个地方的,对吧?”几个姑娘齐声道:是啊。他隔坐那个姑娘问道:师傅能不能算算我们在南方那个城市?那个家伙又装模作样了一回,才说:“深圳”。几个姑娘兴奋起来,齐说:“真准。”
刚才那几个姑娘刚上车时,我明明听到她们的话题老是说到礼拜去欢乐谷玩,当时中国只有一个欢乐谷在深圳。这小子一定是留意别人谈话,再来个先声夺人,果然取得了预期的效果。这一下震住了几个姑娘,下面就顺理成章给每个姑娘看起相来,说的那些想法完全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。而后说:“你们几个气色不佳,凶多吉少,家里必定遭灾。”(刚才也听到她们说家里遇上水灾,才请假一齐赶回家的)姑娘们很是惊慌,问何法可解?那小子摇摇头说:难呀。哎,姑娘们一再追问,那家伙才叹了口气说:算了算了,拼着给师傅责罚一番,今次就救你们一次吧。说完从一个袋里掏出三个铜铃说:这是我师傅的镇山之宝,专能化煞去邪。在门口挂一个就百毒不侵,大吉大利。不过师傅说,我们庙年久失修,这三个神物得化点财回来才更有效。
几个姑娘听他这么说,纷纷解囊,几百元几百元地往他面前放,乐得他脸上笑开了花。那小子看见我笑得有点古怪,动起心思来招惹我了。他看了看我的脸,对我说:“先生,不好啦,你这两天会发生血光之灾啦。”我故意逗他:“是吗?好恐怖呀!你怎么看出的?”他故伎重演,瞪了我一眼说:“别理会我怎么看出,信不信由你。”我故意说:“我信,我信,怎会不信呢?你既然未发生的事情都知道,那么发生过的事情就更知道了。对吧?我与你打个赌行吗?如果你算准了我一样东西,我把身上所有钱物都给你。如果算不准,你把这几个姑娘的钱还给人家。”那家伙一听,皱起了眉头,但几个姑娘一起瞧着他,他又没办法不答应,他问:“怎么看?看什么东西?”我说:“只要你看出我是干什么职业的,就算你赢,否则你就是个江湖骗子。”他迟疑了一会,实在是骑虎难下,装模作样左瞧右看,突然一拍桌面说:“你就是个老板,生意人。”我点点头,他一听大喜,叫道:“我蒙对了!哈哈哈”我也哈哈大笑,说:“可惜你猜错了,我不是个生意人。”他恼羞成怒:“我是说对了,是你耍赖不肯认。”我微笑着掏出了我的教师证,说:“看见了吧,我是个教师。”那家伙倒是个机灵鬼,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说:“这看相也有误差的。嘿嘿......”
我问他:“你真懂看相吗?如果懂?请你把《何知歌》与《流年部位歌》背出来,如果连这个也不懂,你还给别人看什么相?”我这番话震住了他,但他还要嘴硬,说:“我是不懂,但这世上能有几个懂的?”看来不拿点真本事出来,这小子还死不服气了。我指着他旁边那姑娘说:“我给这姑娘说几点,咱们也来看看相吧。第一点是这姑娘左眉生了个暗疮,两颧发红,这两个应该是与一个男人吵架了。”才说完,另外两个姑娘一起说:对呀对呀,前两天她才与我们部长大吵大吵一场,部长还准备炒她鱿鱼呢。我继续说:她法令线带黑,一定是因为钱财失窃的问题受人冤枉了。姑娘一听禁不住哽咽起来说:师傅你能跟我去深圳找那个冤枉我的部长申辩申辩就好了。我一笑继续说:你山根发红,眼尾淤黑,一定是男朋友指责你,不理解你与你分手了。这时那几个姑娘都瞪大了眼睛,作声不得。那个瘦个子冒牌货更是虾一样点头,连说服了服了,终于碰到高人了。并且决意拜我为师,就差没跪下磕头了。我叫他退回姑娘的东西,他很乐意地做了。到了湖南郴州,那几个姑娘千恩万谢地下了车,我心中也感到很欣慰。
几个姑娘下车后,那家伙对我递水倒茶,极尽奉迎之能事。他自我介绍叫艾地生(我笑死了,爱迪生居然成了一个中国江湖骗子),江西人,十三四岁读完了小学就出来混了,可谓见多识广。我问他刚才那些江湖套路那里学的?他说:“江湖生江湖长,江湖财江湖散。自然是老江湖教的了。”我从来没有从一个人嘴里听到喷出这么多江湖字眼。什么是江湖?有一个人说:“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江湖,江湖其实是指那些没有正常职业,到处漂泊的人群。”我自己极不愿意做个江湖人物,但事实上又已经形同江湖人物了。一念至此,不禁对这个艾地生产生了几分同情。他哀求我收他为徒。但我坚持不愿意答应。在我以后的岁月,曾经指点过很多人学易,甚至在大学的课堂上教过易理。但真正的弟子却没几个。这个家伙贼眉鼠眼,油腔滑调,与我是大异其趣,我怎会愿意收他为徒呢?但我倒愿意教此本事,让他以此为生。他一听非常高兴,问我行程,一听去韶山,问我:“知道杨筠松吗?”我呸了一声,学风水岂有不知杨救贫的!他一叠连声,是呀是呀!我是江西兴国县人,杨公也是。先来我家乡看看不更好。我知道这人有点私心,但一想也有道理,就在株洲下了车,与他直奔江西而去。
过一会儿,过来了一对男女,男的三四十岁一身名牌,还叼着个烟斗。女的穿着新潮,正是妙龄,挎着个小手袋。他看到胖老头,嗲声嗲气地对那男子说:“老公,我要看相。”男人笑笑停了下来。胖老头装模作样左看右看,边看边说:“小姐你身娇肉贵,是个好相呀。只是出身不好,读书不多,命中必有夫福呀!”话还没说完,那女人突然发起怒来,大骂:“胡说八道。一点不准”还一脚踢飞了老头子摊上的签筒。那男人拉住那女子,对她说:“算了。不是旁边还有一档吗?过来这边不就成了。”我看这个男人说一口标准广东白话,估计是个香港人,心中多了几分亲切感。我对那男人用广东话说:“看你左眼下白气尚存,父丧未久,何故来此地寻欢作乐呢?”男人瞪大眼看着我,突然一把握着我手说:“你说的正是,我父刚去世,回乡安葬。我这两天出来散下心。快给我们看看,你要收多少钱呢?”我还没说话,艾地生就伸出一个手指,大概是说十元一个,那胖老头是五元,比他多一倍气气他。男的满脸赔笑连说没问题没问题。我对那女的说:“小姐你两耳紧贴,额角开宽,必是出身在富贵之家,只是你左额低陷,父亲遭人暗算家道中落,但小姐你却自学成材,喜欢文艺唱歌跳舞无不精通。”我这样一说,那女人乐得眉开眼笑,一叠连声说:“哎呀太准了太准了。我爷爷是个大地主呀。”
那女子忽然指着胖老头骂道:“你这臭老头死老头,街边摆摊的贱老头,说我出身贫贱没文化,你看看人家多高明,就知道我有才华,我爸当过官的,要不是文革给人害了,现在还不知怎样高贵呢。”她这样一嚷嚷,吸引来了很多人围观,胖老头满面通红,作声不得。大概他到死也不会明白,我和他的说法其实差不多,他这样说被人责骂,我这样说却被人赞赏,都是因为我在他旁边占了旺气,煞气自然归他了。我对那女子作了些点评,然后对那男的说:“先生你山林灰暗,这两天呆在南京不要出门,出即有灾。”显然男的不大相信,女的搂住他的肩膀,娇声娇气地说:“老公,咱们听一回先生的话啦,多陪几天我嘛。”男的很开心地摸摸女子的头发,掏出两百块丢在地上,拉着女子的手大摆大摇地走了。艾地生和那胖老头都大吃一惊,只简单地看了看相,就收入了两百块,这还了得!但我想起刚才那香港男人把两百块钱抛下地的傲慢与轻视,心中充满了悲凉。易学是大学问,大文化,因为世人的无知与误解,也因为江湖术士的作践,使它变得象个妓女,一次一次被人蹂踏与贱卖了。这样一番做作,无异于做了个广告秀,跟着那些围观看热闹的,都要求看相,我打起精神,一个个地看了起来,也有说得他眉开眼笑,手舞足蹈的,也有说得她愁眉苦脸无语哽咽的,不一而足。很快过了几个小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