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布衣收徒传衣钵 老头招灭门惨祸
赖布衣离开南雄镇之后,依旧过着神游四海的生活。这一天,他来到粤川著名的山脉大庾岭附近,心想:听人家说,大庾岭南走文笔山,再起罗浮诸山,最后下降至南海中,今朝一看,果然是气势磅礴,瑞气万千,看来这里值得多花点时间仔细研究。这夜,赖布衣投宿于山脚下的一家客栈。从山上一路下来,赖布衣始终觉得有人在跟踪他,但他转而一想,我衣衫如此破旧不堪,人家跟踪我做什么?所以他又不以为意,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。次日清早,赖布衣在天还朦朦亮时,就已经踏上往大庾山的路上。途中,他隐隐约约的听见跟踪的脚步声,顿时浑身毛骨悚然。他镇静地在一处山洼里猛一转弯,然后迅速躲在一块石头后面,过了一会儿,有一个男子也随后走到,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,东张西望的看个不停。忽然,他用力的坐在赖布衣身前的石头上,赖布衣被这突然的举动,惊吓得叫了出来,而来人也被赖布衣的尖叫声,吓得惨叫一声,整个山谷中回荡着两声凄厉的惨叫,然后逐渐沉寂了下来。当赖布衣醒来,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。他定神一看,是个十来岁的男孩,身材魁武,但却一脸稚气。这个憨小子问道:“活神仙,您好点了吗?”“你为什么叫我活神仙?”赖布衣问。“南雄镇的人都是这样称呼您的嘛!”男孩答。“你是南雄镇的人?”“是啊!我从小在南雄镇长大,从未出过家乡一步。”“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呢?”赖布衣问。这男孩突然沉寂的说:“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,十几年来**着做工养活自己,一个人活着倒也自在,只是我一心想念书,学门知识。前一阵子,您在南雄镇时,我就很仰慕您。知道您要离开后,就一路跟着您。”赖布衣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,半路冒出一个憨小子,想跟随他,他得好好考虑考虑,否则带着一个孩子事小,耽误了他一生才事大。憨小子看赖布衣好像不愿意的样子,急得嚎啕大哭,一边哽咽的说着:“活神仙,我李牛自幼无依无靠,现在不求能学得大学问,只求能随侍在您身边就行了。”赖布衣一听,当场就心软了,他连声安慰李牛,李牛这才停止哭泣,挽着赖布衣下山回客栈去了。次日,赖布衣取出银两,叫李牛去买点干粮和衣物,准备带李牛一起去大庾岭,李牛高兴得欢天喜地,没半天功夫,便把赖布衣说的东西给买齐了。大庾岭高约千百来公尺,若依一般人的脚程算,需要耗上一天,但对走惯山路的赖布衣来说,却只需要一半的时间,可是这却苦了李牛。刚开始时,两人尚有说有笑的,走倒山腰时李牛已气喘如牛,等到达山顶时,李牛仿佛骨头都散了似的。赖布衣看李牛这副模样,笑着对李牛说:“现在后悔跟我了吧?若是觉得太累了,就回南雄镇吧!”李牛连忙从地上爬起,连声说:“我不累!”后来又唯恐赖布衣不相信,便绕着赖布衣跑了五、六圈。赖布衣看李牛如此憨直,笑着说:“我相信你不累就是了,你赶紧坐下来吧!”李牛听了,这才坐下来,赖布衣观察李牛的面相,心想:李牛骨格平平,富贵无望,但本性憨直,可望有小成,便决定把李牛留在身边。赖布衣告诉李牛,愿意收他为徒,并嘱咐他要虚心向学,李牛连连点头,感动得流下眼泪。歇息片刻,他们又继续往大庾山顶走。走了大约三个时辰,终于倒了大庾岭的最高点。赖布衣放眼凝望,连声赞叹:“这粤川之地,真是卧虎藏龙啊!”李牛问道:“徒儿曾听人说“粤川之地,蛮荒之地”,师父怎说是卧虎藏龙之地呢?”
赖布衣看李牛对堪舆术颇有兴趣,很是高兴,便详细的解释道:“过去粤川之地尚未开发,故称蛮荒之地,那是众人不知此地风水佳,气数佳的关系。为师走过大江南北,从未看过这样雄壮的龙脉,此处将来必是富甲天下之处。”李牛见赖布衣这么高兴,也喜滋滋的附和说:“师父,我们这趟准备的粮食很多。何不找个地方栖身,好好观察粤川风水几天,等粮食用尽,再下山。”赖布衣说:“看你傻不隆冬的,辨起事来倒是有模有样。”李牛傻乎乎的干笑两声,便随着赖布衣找寻休息处。他们两人一连七天,在大庾山仔细勘查,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福地,却玩得不亦乐乎。赖布衣心想,等会儿就下山买粮食,然后再南下游览清远、四会、花县、广州、东莞、宝安、九龙等地。我相信这粤川山水中,一定有惊奇的发现。于是,赖布衣和李牛又急急忙忙的下山,不到一天功夫,便到了山下。只是李牛一路跌跌撞撞,赖布衣看了觉得很心疼,眼看着天色渐暗,却看不见一户人家,便扶着李牛继续往前走。不知走了多久,忽然瞧见远处有一微弱的亮光,两人欢天喜地的,向着亮光处走去。亮光原来是来自一间草房,赖布衣伸手轻叩了三下门板,却没有人回应。“请问有人在家吗?”李牛不耐烦地大声喊着。过了一会儿,传来一细弱的声音说:“来者是人还是鬼?我方老儿从未做过亏心事,你可别来打扰我。”说话的是一个老翁,他的语音打颤,显然是很害怕。“老人家,我们是路过的外地人,本想你这借宿一晚,绝对不是害人的鬼魅。”赖布衣才说完,门就打开了。门后站的是一个农夫打扮的老人家,他看了赖布衣和李牛一眼,就请他们进屋休息,赖布衣脚才跨进大厅,就看见厅中摆了一副棺材,桌上放着一盏油灯,灯光照在棺材上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感觉。赖布衣转头看看李牛和老翁,只见李牛浑身颤抖,而那位老翁则只是茫然地看着棺材。赖布衣说:“棺材中躺的是你什么人?”老翁说:“是我先父,他已去世了三天。”赖布衣又问:“老人家你尊姓大名?仙翁可选定了墓地?”老翁说:“我叫方老儿,准备等七日之后再将先父下葬,墓地是自己找人选的。”
赖布衣听他说墓地已经选好,心里愁着没有机会报答人家,只好说:“方老儿,半夜叩门实在是情非得已,如有冒犯之处,请您多多包涵。”方老儿说:“这十里路内就只有我和妻子两个人,这几天心里甚是不安,有你们来做陪,正好可壮壮胆。”说完,方老儿就叫妻子准备一些食物以及伤药,随后又铺了一个床榻给赖布衣以及李牛,才进房睡觉。赖布衣帮李牛把伤裹好,眼里直瞧着那口棺材,不知怎的,他也觉得心里十分不安,像是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,后来边想边打盹,不觉已是五更,他把李牛叫起来,一起走出屋外。他们在田中碰见了方老儿,方老儿正辛勤地工作着,赖布衣随口和他搭讪几句,正准备向方老儿告辞,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,他问道:“可否带我去你先父的坟地瞧瞧,不瞒你说,我是个行走江湖的风水师。”方老儿听了大悦,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,领着他们往墓地走去。墓地在草屋后面三里处,那儿四面土堆耸起,中间陷下一个洞。方老儿说,此处只要在洞里加深一点,就可省下许多力气。赖布衣一到那里,心里便打了个寒颤,此时方老儿所说的话,他一句也没听进去,只自顾自的观察周遭的环境。他心想:“难怪昨晚那口棺材煞气那么重,此穴正好汇聚了山中的瘴气,那口棺材若真葬在此处,恐怕方老儿的后人将惨遭劫数。但是天机又不可泄漏,我该如何化解这场灾难呢?方老儿见赖布衣半天不说一句话,不知出了什么事,他拍了拍赖布衣的肩膀说:“先生,你倒是帮我看看这墓穴怎么样啊?”
赖布衣说:“此穴风水不佳,千万不得迁葬。”方老儿有点不悦,说:“我叔父说这是千载难逢的佳穴,如今问问你,只不过是想做个印证罢了,没想你居然说的这么难听。这样好了,你说个理由,我也好盘算盘算。”赖布衣心想,这是不能说的,唯恐说出真相将惨遭天遣,只有不断地劝导着方老儿,但方老儿固执己见,始终认为他叔父说的才对。赖布衣知道方老儿本性善良,如今却误信风水师的话,将致大祸临头,他实在于心不忍,便与李牛商量,再住一阵,希望能打消他的念头。这天晚上,方老儿做了一个怪梦。他梦见有一个穿着红袍的男子,跪在他面前说:“老丈,我听说您不久要将翁下葬于效土陵之穴,可否请您延后七日。”方老儿说:“你有什么理由吗?”红袍男子说:“我世代九族久居于效土陵穴下,短短四日内来不及迁移。”方老儿心想:天下竟有这么荒谬的怪事,那一带根本没有人家,而他却说他世代住在那里。看来,叔父说的没错,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佳穴。于是,方老儿大声骂道:“你这邪魔妖人,我怎么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?你若想抢我这块地,我就和你拼命!明天一早,我就将先父棺木提早下葬,让你死了这条心。”红袍男子仍然低声下气的乞求,但方老儿毫不理会。突然,那个红袍男子面目狰狞,脸上浮出一粒粒的鳞片,而空气中隐约地骠着一股腥味,红袍男子张开血盆大口,方老儿吓得连声喊着:“救命!救命!”方老儿这声惨叫,把屋内的其他三人给吓醒了。他将梦境情形大致说了一遍,赖布衣告诉他,这就是凶兆。此时,天色已渐渐亮了,方老儿的胆子也大起来,他狠狠地大声地“哼!”了一声,便拿着锄头走向墓地。方老儿到了那里,用尽所有的力气,不断地用锄头往下挖,连挖了七、八下,赖布衣和李牛才赶来。李牛拦着方老儿,却被方老儿用力推开。方老儿依旧用力地继续往下挖,一会儿,空气传出一阵阵腥味,方老儿虽然觉得这味道似乎有点熟悉,但仍加快他的动作。突然,从地穴中冒出一圈黑烟,直冲向方老儿。方老儿被吓得跌坐在地上,当他再度爬起后,黑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。方老儿心想:现在半途而废,岂不是让人笑我胆怯,我就继续挖,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。眼看地穴已越来越深,忽然间,松土中冒出几只蠕动的东西,方老儿再狠狠的一锄,里面竟出现上千条的红蛇,其中一条特别粗大的壮蛇盘成一圈,昂起头向方老儿示威。方老儿连忙跳上来,匆匆地跑回家。赖布衣原本以为方老儿已改变心意。却没料到,方老儿是回家拿火油及松枝。赖布衣急忙阻止,说:“老丈,万万不可!”方老儿根本不理会,一股脑儿的将所有东西抛进穴中,然后点燃火苗。顿时漫天火光,而在熊熊烈火中,隐约可见千条红蛇不断在蠕动,它们吱吱的惨叫着,随即蜷缩成一团,被火活活的烧死,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,半天驱之不散。第二天,方老儿一个人独力把棺材抬去下葬。赖布衣看了,频频摇头地说:“一念之差,害惨了后代子孙。虽然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,但方老儿若不起贪念,其实是可以避免的。”说完,他便带着李牛不告而别,往山下的市集走去。光阴似箭,岁月如梭,一晃便过了五年,方老儿离家多年的儿子,终于带着媳妇回家了,方老儿心中甚感安慰。不料,没过半载,方老儿就生病去世了。他媳妇在同年年尾生下一名壮丁,名叫方孝孺。方孝孺天赋异禀,文才洋溢,年少时即就任翰林院文学博士。当时燕兵起兵造反,逼着他草拟皇帝的诏书,他迟迟不肯服从。有一天晚上,燕王又逼他,他却像中邪似的在地上蠕动,有如一条蛇,燕王大怒,认为方孝孺有意侮辱他,怒喝一声:“大胆狂徒,朕要诛你十族!”方孝孺当场昏了过去,十日之后,方家十族无一幸免,全死在熊熊烈火之下,当时漫天火海。场面凄凉,情形竟与方老儿火烧红蛇,有些相似,令人不胜唏嘘。